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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黑9]离开

黑9第二轮作品 尝试在伍尔夫灯塔式第三人称意识流上做出一些改变,融合进一些我自己的东西和想法,这篇其实有点难产,在1800字的时候卡了很久,3400字之后实在下不去了。我对题目的解读是,一个人和另一颗星球强调了距离和社交上的隔离,那么未尝不可这种隔离就是苏童《八百米故乡》这种意思所在,虽然并没有很好的化用,但是个人还是挺满意这篇的。这篇我自认为主要是内心独白,一次次纠结挣扎,我比较喜欢写这一些小人物。有几个意像特意隐藏了,不过貌似很难读懂……

现在,我被一个人留在另一颗星球上了。他嘴角止不住的上扬,踉跄了几步,抿了抿嘴对自己说。但他不是《火星救援》里的马克·沃特尼,他现在必须立刻离开,他这样想,往前迈出了一步。

他的视野逐渐模糊,但有一丝星光被他清晰的感知到,并将他的某种力量和价值抽出,在繁星之下闪耀出灿烂和动人的一片光。
他依旧清楚的记得,那天他和二伯说,他要去另外一座城市,去找他的生活。
二伯把手上的抹布在油的发亮的木台上划出一道圆弧,没有说话,只是掀起那块破布丢进水盆里,从褶皱着起了球的大衣内层口袋里捏出两张红钞票。"小兔崽子,照顾好自己。"
他第二天就走了,二伯没来送他。
他踏上那列火车的时候,空调风迎面吹来,带着属于这个小城特有的淡淡的霉味。他只是觉得离开了,离开了那一随手就可以搓下一手油污的小餐馆,离开了那片一天要站十个多小时的鬼地方,离开了那张要弓着腿睡觉的床,离开了……二伯的呼噜声。
那时的他绝不会想到,他本该犹豫但却迈出的一步会如何改写他往后的路途。
他对着车票谨慎地坐了下去。邻座的男人撇了他一眼,默默向旁边靠了靠,闭上了眼。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显得合适,他拧开了水瓶,抿了一口火车站五块钱一瓶的矿泉水——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那个由红字书写的伟大品牌,小心地抿下一口,尴尬地对着旁边笑了笑。没有回应。
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后悔来到这里的呢?他敲着楼顶生锈的避雷丝自问,又怎么会错把异乡当故乡了呢?他摇了摇头,仰头灌下一瓶酒,呛了一大口。二伯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啊,他早就知道了哪个牌子的廉价啤酒能让他浑身出汗走不了路,然后在一晚上昏睡之后忘记一切扑在他身上的麻烦事。
他再一次想到了离开。而此刻对他来说唯一的阻碍,似乎就是那根挡在他视线前方的避雷丝。他不为这个想法突然的冒出感到害怕,甚至感到理所当然。他知道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,他应该去将自己投身于某件事上,然后呢?成为某块躲在鲜亮霓虹广告牌投影下的尘灰?诚然,他早就接受了自己无足轻重的事实:存在与否并不会给这个魔幻的世界造成任何改变。在一次次酗酒和昏睡之后,那种扑灭一切热情的空虚和孤独的阴霾恒久不变,且而带来的只是一层又一层的消沉和堕落,当然还有挥之不去的头痛和晕眩。
所以,意义何在?
他当然尝试过去交些朋友,于是火车上的男人把眼睛闭上了,乘务员推着小车过去了,前排的阿姨的耳机戴上了,然后,和他一起做工的被他当做兄弟的人借了他钱之后也失踪了。
他看着天幕,他能感觉到,那些闪烁的星构建的星座上,是那些他所谓的朋友。他们个个咧着嘴,给他灌着酒,把他推进水池,带他进出舞厅,拉他去看“表演”。
于是,当他的一切价值消失殆尽之后呢?那些人也就顺理成章的和这星幕一样暗淡下去,再也不存在于往后的世界了。他不禁想起某位资本家说出来的鬼话,“你的价值不取决于你的能力,取决于取代你的成本”。也许是吧,他摇了摇头,重重把酒罐摔在混凝土矮柱上。叹了口气,他笑着对面前的避雷针说:“这可差远了,当一个人可以被取代之后,他的价值便无限趋近于0。毕竟,只要有一个能取代他,就有无数人能取代这个失败透底的社畜啊”。
他当然明白此刻他应该振作,去重新争取他本应拥有的东西,去再向那天一样迈出那一步。但是这些无用的说辞却怎么都推动不了一片无法被表达的乌云。

每每当他想起他在火车上时,心口传来的那一阵阵按捺不住的悸动和憧憬,看着如今一无所有一无所成的自己,他觉得无比的滑稽可笑。一无是处,却无比渴望拥有电视剧主角一样传奇般的人生,觉得自己无所不能,能凭着满腔热血战胜一切挑战是吧、觉得全世界都能绕着自己转是吧。他攥紧拳头,向水泥柱砸下,痛感从手掌另一侧钻来,他突然意识到他所谓的一次次的努力和尝试,无异于以卵击石,仅仅只是用他自认为的方式无脑地向水泥柱砸去。无论他有多痛苦,那水泥柱永远还会立着,以一个无敌的胜利者的高度挺立着。

“小兔崽子”,恍惚间,他的脑海深处穿过一道熟悉的声音。

他看着远方的海岸线,觉得有一种能量重新回归于他,没错,他当然可以被取代,但是他不甘被取代,就像他不甘平凡。虽然二伯总是说他这么倔,迟早要吃亏,但是,他就要成为一个与众不同、特立独行的存在,他再次举起酒罐,浮夸的红色伟大品牌名刺得他眼睛有点疼,他有点热,脑袋很涨,这破酒两罐不到就这样了啊,他低声骂到。

他的双腿开始罢工了,便顺势撑住了水泥柱。

起风了。他把重心移到另外一条腿上,用手肘抵着水泥柱,掏出手机,目光与指尖停留在二伯的聊天界面,随手打出了“今天挺好的,过了腊八、发了工钱就回来。”。他仰头看了眼天空,依旧深沉。他不知道除了二伯谁还有谁会在乎他的存在、离开,这些对世界来说都毫无干系。他有些害怕几分钟前一闪而过的念头,又有些庆幸这种冲动被压抑住了,但此刻他却觉得那感觉是无法排解、没办法用任何一种语言或动作去表述的。

他,一个人,错把异乡当做了故乡。于是,他便被一个人留在另一颗星球上了。他知道,二伯的头像已经变黑了——也永远不会亮起,然后告诉他“照顾好自己”了。如今他的存在就像是长在这座城市上的瘤子。灯火璀璨,光点阑珊,与他无关。他的器官在冷风之下已经没有了温度,变得冰凉。 他当然知道在别人看来自己此刻就是在无病呻吟,如果二伯还在身旁的话,他必会被狠狠地反手抽上一巴掌,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右脸,但他现在巴不得被来这一巴掌,他从酒精中挣脱出来,哪怕是十个巴掌也行。

但是他依旧不明白,也搞不懂,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呢?难道一个可怜的孤独的外乡人就势必被驱逐到峭壁的边缘吗?为什么所谓的兄弟也好,朋友也罢,终在失意之时远去了呢?

或许这就是为什么“人生得意须尽欢”吧,他想,失意时注定只能独酌,一个人的世界,又怎能尽欢呢?

又或许,这个世界上,孤独本身也是一种原罪,因孤独而彷徨,因彷徨而逾加孤独,越陷越深。

他想起他走过的路上,那些异样的眼神,似乎在控告他——孤独的人只配匆忙赶路,任何停留和迟疑都是错误。但这到底是一个怎样魔幻的世界,要把那么多人遗忘在孤独的影子里?

此刻,他觉得了那些网文都是在扯淡,什么一个人荒岛生活十年铸就帝国传奇,他敢打赌,哪怕是两个月这些人就会有想着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了。

他觉得,他来到这里的这段时间,一直在被名为孤独感的东西包围、侵蚀,这个陌生的城市已经把他变得面目全非了。他看着天空,看着天空,仿佛看见那片说不清颜色的云彩在天空之上翻滚,看着它们,觉得它们每一种颜色的投影都是如此的真实,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,就如同他曾经所拥有的一切。只是,他不再是当初那个背着军绿色双肩包的自己了。

他觉得有些累,也许是酒精的冲击。他想要休息一会儿。

他突然想起了二伯那张熟悉的面孔,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雨夜,想起了二伯也是这样醉醺醺的,坚持着要带他去医院,在一番拒绝和争吵后,二伯的眼神里流露出来、复杂的就如同在沾了水的颜料桶中晕染出来的,混乱但又真挚的神色......他又想起了那晚二伯在抖动的出租车上——二伯从来只乘公交车,看着他时说的那一句,"我还等着你小子给我养老呢"他看着二伯那张有些沧桑的脸,突然有些伤感,他的鼻尖有些酸涩。他看不清那张脸了,一定是灯光太暗了……

他只看见自己的手指颤抖起来,他伸手抹了一把,手上满是湿润、温热的液体。他记忆中那一滴滴从鼻翼落下来的泪水,在此刻,却变得如此真实。他的手指慢慢收紧了,最后,他握住拳头,再次狠狠地撞向水泥柱,他想让自己清醒过来,他想要告诉自己,自己不再是那个懦弱胆怯的混蛋了。他已经成长了。

他知道他应该去直面孤独,他必须去打破禁锢,他必须学会辨别什么样的人才是值得信赖。

"嘿!小兔崽子,怎么又喝成了这样?"他感觉有人叫他,吓了一跳,猛地转过身,四周除了冷风、水泥柱和角落里皱瘪的啤酒罐,便只剩下了绣红色的避雷丝。

他笑了,他在迷蒙的泪眼中隐约听到了楼下混混的争吵声。

“好好做个爷们”,他不会忘记临行那天他合上门的那一刻二伯从房间里传来的嘱托。

他感受到一些埋藏在心底的东西开始翻滚了,久违的悸动将他几乎托起。他要真正去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爷们,去给二伯看看,没有那个破老头在旁边絮叨,他也能好好的在这个魔幻的世界上顶天立地地站着,哪怕和这水泥柱一样毫不起眼,但绝不卑贱。他的眼里闪过了决然,他决定从今往后一定会好好珍惜自己,好好活着,他要证明自己,证明自己能够给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点的色彩,哪怕只是一丁点。

他将酒罐里最后几滴苦涩的液体倒入嘴里,这次他没有捏扁它,他把它端端正正地放在水泥柱上,靠着避雷丝。

这个魔幻的世界,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,他想。就算是被一个人留在另一颗星球上了,也可以仰望同一片星空嘛。这么说来,他觉得,其实孤独只是因为一直看着脚下的路,忘记抬头的天和路上的自己了。

我不是马克·沃特尼,他想,我谁也不是,我是我自己。现在,我被一个人留在另一颗星球上了。但我必须离开了。此刻他要去点燃他自己的篝火了。夜幕深沉。

已经看完啦~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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